第138 章|借赵卒姬职复燕 用四力张仪困楚-《战国纵横:鬼谷子的局(1-15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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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臣愿为主将,保证横扫燕地,将齐人、中山人赶回老家。王上,只要我得燕地,击灭中山就如探囊取物!”

    “相国如何看?”武灵王看向苏秦。

    “臣以为不可!”苏秦拱手。

    “有何不可?”肥义急了,盯住苏秦,“出兵在义。我们应燕人所请,救燕民于水火,难道不是义吗?”

    “齐人与中山人出兵也是因为义。”苏秦侃侃应道,“且齐人之义是经由周天子授权的。赵若仅凭几个燕人之邀就贸然出兵,天下会如何看待?再说,燕人让这‘义’字害了,我们再谈义,也难以取信于燕民。”

    “苏子之意是——”赵王看向苏秦。

    “大王请看这个!”苏秦摸出一只锦囊,双手呈上。

    赵王看过,凝眉,自语:“齐王出兵六万,使匡章伐楚?”

    “听匡将军言外之意,韩、魏也都出兵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……”赵王苦笑一下,接道,“群殴了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苏秦亦出一声苦笑,“当年魏王、庞涓借臣合纵之力伐秦,这辰光秦借张仪连横之力伐楚了。”

    “让他们伐呀!”肥义声音热切,“伐得越猛越好!”越想越是兴奋,紧紧握拳,“王上,四国伐楚,于我是最好的机缘。齐人顾不上燕地,韩、魏、秦也顾不上扯我后腿,我正好赶走齐人,占下燕地,顺手吃掉中山!”

    “苏子?”赵王显然动心了,再次看向苏秦。

    “臣还得到一个音讯。”苏秦应道。

    “是何音讯?”

    “子攸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子攸?”赵王眯眼,“他怎么死的?”

    “逃至东胡牧羊,被人追杀了。唉,”苏秦轻叹一声,话中有话,“子攸一死,燕室就只有公子职这根独苗了。”

    “苏子是说,”赵武灵王听出话音,半是征询,“送公子职回燕国?”

    “大王圣明。”苏秦拱手,“经齐人这么一闹,燕人就忌惮外人了。大王若是出兵,无论打何义旗,都难取信于燕民。子职不同。燕民群起,犹如一盘散沙,难以形成合力。只要大王护送公子职入燕,燕民就会形成核心,跟从公子职拼死一战。让燕人赶走齐人,驱逐中山人,远比大王出兵要好。燕人复国,公子职必定感恩大王,燕赵合盟,中山不攻自破。”

    “燕民群起,皆是游卒。公子职无兵无卒,我若不出兵,就凭他单枪匹马,如何能成?再说,他说他是公子职,燕人谁肯信他呢?”肥义接道。

    “将军说的是!”苏秦应道,“在下之意是,大王不可以出兵,却可以借兵。”

    “借兵?”赵王两眼放光,略一思索,“肥义,你选锐骑三万,再征林胡、楼烦精骑两万,合兵五万,候于居庸塞外。”看向御史,“传旨邯郸,即刻护送公子职前来平邑,不可有失!”

    “王上,”见赵雍决断得当,苏秦放下心来,拱手,“此地已无大事,臣请回邯郸!”

    “也好。”赵王思忖良久,点头应道,“相国这就回去,盯住四国,甭让他们把那头狂熊一口吞了。至于燕国,寡人自有处置。”

    楚人确实发狂了。

    如果说由蓝田至淅邑的六百里商於谷地是一条长蛇,在楚怀王、王叔的鼎力鼓动下,二十余万大军就如发狂的猛兽,从各个方向扑过来,以不可阻挡之势将这条长蛇断作数截。

    眼见楚人来势凶猛,魏章决定放弃淅邑,将蛇头缩回,守住长蛇的七寸,於城。於城若失,武关再被切断,整个谷地失控不说,连他这个蛇头也将无处寄放,成为楚人的祭品。

    然而,楚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。怀王命王叔镇守汉中郡,自己坐镇丹阳,指挥楚军全面进攻。

    丹阳之战让所有楚卒明白三个事实,一是秦人是可以被杀死的;二是在秦人面前无论是逃命还是投降,都等于寻死,惟有拼命,惟有杀死秦人,自己才可能存活;三是乌金兵器并不是致胜的根本因素,因为他们自己手中的兵器同样是乌金打制的。

    楚人惟独谈之色变的是秦人那三个神一样的力士。王驾抵达丹阳之后,针对全军的恐惧情绪,怀王决定不再保密,使景翠公开演示制服秦国力士的渔网大法。三军看过,无不振奋,非但无惧,反倒渴望能看到三个力士出战,好将他们一网打尽,永除后患。

    楚军人多势众,又无惧怕,越战越勇。秦人受困,士气低落。秦人重在野战,对城池防御并不看重,因而於城的防御工事并不比淅邑的强固多少。武关之道已被截断,摆在魏章面前的只有三条路可走,一是死守於城,与楚人同归于尽,二是投降楚人,三是放弃於城,撤向北山。

    第一、第二显然不智。在楚人攻城约半月之后,魏章决定放弃於城,引余众向北部山区撤离。商於道北部山区谷道险峻,秦人早就筑有不少工事,存有粮食,只要守住山口,借助天然屏障,撑上一年半载并非难事。

    但依照秦律,将军擅自弃城撤退,是杀头的重罪。魏章将商於守军所处危境及他的应对思路写作急报,但商於通道已被楚人截断,军报无法送达。魏章正无奈何,天香手下的一个黑雕历尽辛苦赶至於城。魏章急将军报缚在她的鹰腿上,放其飞往咸阳。五日之后,黑雕传回秦王旨令,同意魏章所请。魏章随即传达王旨,让商城、武关的守军尽皆弃守,分别退往北面的商洛及谷地,全面让出商於通道。军令发出后,魏章即引余众于月黑之夜兵分七路,沿淅水及其他谷道井然有序地撤往北山。俟楚人反应过来,於城已是一座空城。

    然而,由于谷道断绝,所有通道均被蜂涌而至的海量楚卒占据,商城、西武关守军始终未能收到魏章的撤军将令。随着於城守卒的撤走,峣关更被楚人封锁,商城、商南、武关一线诸城邑陷入绝境,秦人苦战半个月后全部失陷,守卒三万余人大多死难,只有少部冲出重围,逃入北山密林。

    至此,商於六百里谷道,全部握在楚人之手,秦人未及运走的大批粮草辎重也都成为楚人的战利品。怀王驱动王辇,由丹阳出发,一路巡视过去,但见遍地楚旗,三军欢呼,喜不自禁,传令穷寇勿追,可分出少许兵力在各处险隘设置关塞,将溃卒封死在北部山地。

    怀王的宏大战略是,不与商於谷地的溃兵残卒纠缠,以腾出手来,全力攻克峣关,直捣咸阳,踏平秦川,活擒张仪,问责秦王,以雪秦人的欺诈之恨。

    峣关是商於谷地的西边尽头,再西就是一向归属于秦人的蓝田县了。该关位于蓝田县城南不足十里的地方,两侧是峣山,中间为长约七里、阔约四里的平坦通道,叫作峣塞。早在百多年前,秦人就在峣塞的东南端立起雄关,作为抗拒楚人的最后防线。

    雄关连通高墙,横穿塞底,直上两端山顶,再沿山顶延伸开去,将商於古道封个严实。此前不久,秦王又听张仪谏言,引领秦人加紧赶工,在通道的西北端再筑一道城墙,亦是通向两侧山顶,将整个峣塞通道活脱脱地变作一座城池,城中布满了各式防御设施。

    秦人早已严阵以待。

    怀王却不管这些,喝令楚人攻打峣关。

    经过半个多月的筹备,楚人开始攻关了。

    楚人的攻城利器是云车,也就是由楚人发明、经庞涓在六国围攻函谷关时小试身手的移动高车。为破此关,楚人精心改造了当年的云车。由于这种高车运动困难,楚人就将工匠带来,在筹备攻关的半个月里,就地取材,一连造出数十辆高车。

    这些高车极是奇特,比峣关的城墙还要高出一截,四周皆镶铁板。高车分作四层,第一层可站四十名兵士,第二层以上各站三十名,其中十名是弓弩手。每辆高车装有十二个巨大木轮,由三十名力士与六匹战马在车的下面与后面或拉或推。高车通身镶有可防弓弩、火把的铁板,远远看去,像是一座巨无霸铁屋,刀枪不入,水泼不尽。

    这且不说,楚人汲取攻打函谷关时的教训,云梯与城墙之间保持十步之遥,以防止秦人泼油放火。每一层的挡板上均设有高低不同的多排箭孔,可从不同角度近距离射杀秦人。待秦人不敢露头时,高车再移近城墙,从最上面一层推出踏板,铺在梯与墙之间,军卒可通过踏板,跳进城墙,结成阵势,固守待援。随后,楚人再源源不断地攀上车中木梯,通过踏板,加入己方阵势,扩大战果,攻破敌关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几乎万无一失的攻关方案,怀王与景翠他们精心研究多次方才试制出来的利器。

    果然,秦人吃不消了。当几十辆高车缓缓推移过来时,秦人几乎束手无策。弓箭射过去,纷纷落地,楚车却越逼越近。

    当楚车只距城墙十多步远时,楚箭突然射出。正在墙垛上全力射击的秦国弓弩手防不胜防,大多中箭,余卒躲在城垛后面。楚车再近,秦卒几乎不敢露面,眼睁睁地看着楚人移到墙前,伸出踏板。

    踏板越伸越长,终于搭在墙垛上。秦卒露头欲推,根本推它不动,伸枪去顶,亦撼它不动,动作稍大一点儿,就有箭矢飞来。楚人几乎是毫无阻碍就跳进城墙里,与秦人肉搏,且在双方搏击之时,仍有楚矢时不时地从高车的箭孔里飞出,精准地射中奋力抗击的秦卒。

    先行攻击的楚人终于控制一段城墙。秦卒闻讯,冒死增援,但城墙宽度不够,再多的秦卒也施展不开,无可奈何地看着越来越多的楚人源源不断地由高车跳进城墙,将阵地扩大。

    楚人占领一段城墙之后,就移动高车,向另一段城墙进攻。如此蚕食,及至天黑,楚人几乎占领了长达五里的所有谷地城墙,并在城墙上构堡筑垒,拓展战果。

    接连三日,楚人一步一步地经由城墙逼近关楼,并最终占据关楼,居高临下地向秦人射箭。秦人防不胜防,关门被楚人攻克。更多楚军通过关门涌进塞中,与蜂涌而至的塞内秦人激战。

    峣关失守,秦人士气低落,渐渐败溃,退守第二道防线。

    不过,这一次,秦人学精了。早在楚人攻城时,秦人就在第二道城墙前面开挖濠沟,沟不深,但一道接一道,且到处开挖深坑、陷阱,撒下满地的铁蒺藜,以阻挡楚人的高车。

    在楚军攻打峣关之际,秦惠王正在雍都的先庙里祭拜先祖。

    雍都位于岐山脚下,是大周王室的发祥地,所谓凤鸣岐山。在秦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阳之后,周王就将这块风水宝地送给秦室经管。秦人立国,即以此地为都,设宗庙社稷,直到灵公时迁都泾阳。之后秦与魏争夺河西,献公再度东迁都城于栎阳。至孝公时,商君变法,始将秦都回迁咸阳。作为秦国立国之后最早也最久的都城,雍都可谓是秦人的大本营与大后方,更是秦室的先庙所在。历代秦公登基或决策重大国事,必至雍都告祭先祖。

    在商於全线失陷、魏章部众溃散之后,惠王真正意识到了楚人的可怖。按照张仪之前的构想,秦人要在开战之后分段让出商於谷地,但事实是,秦人未及让出,大量秦卒未及退回,就让楚人分段包抄,折损惨重。

    好消息是,张仪连横的捷报已经传回,韩、魏、齐三国承诺出兵。惠王随即旨令秦军三万东出函谷,由洛水河谷赶赴韩都,与韩、魏联军合兵伐楚。紧接着,齐师也动起来,过宋境杀入楚地。

    不过,一切皆是远水,救不得眼前近火。前方的战报一封紧似一封,更有怀王亲临一线,楚人如蚁,越战越勇,峣关以东的六百里谷地几无秦卒了。

    在楚人兵临峣关这日,惠王守不住心了,启程西行,于次日抵达雍都,住进太庙,使守庙的大宗祝邵鼛主持祭礼,祈求先祖与上神的保佑。

    惠王祭拜完所有的列祖列宗,最后来到大宗祝为他设下的主祭坛。

    楚王欺人太甚了,他要在此诅咒他一番。

    主祭坛上,同时摆放先君穆公与大神巫咸的牌位。在穆公时代,秦楚结好,互为姻亲,两国曾经缔结盟约。在缔结誓约时,两国约定,除请到己方先庙的神灵之外,还请了一个第三方神灵,也就是巴神巫咸,来作见证。签约毕,穆公与楚成王将一份契约寄存于巫山巫咸庙中,以作质押。这辰光,那盟约并未逾期,而楚兵犯境,是违约,因而惠王想在这儿诅咒楚王一顿。

    当然,于惠王来说,上述只是重温昔日盟誓的表层意思。

    惠王真正想昭示的是,只有穆公时代,秦国才真正雄霸天下,达至鼎盛,即使先君孝公,也不敢与穆公比功。至于请来大神巫咸,更多是为遏止楚人。巴、楚相互征战数百年,巴人始终不落下风,巫咸大神是功不可没的。作为楚人的对手神灵,巫咸大神既然能够保护巴人,自然也就能保护他们秦人。

    所有牺牲供好,一应礼仪完毕,宗庙大祝邵鼛拿出一篇诅文呈给惠王,又将一个由丝布扎成的楚怀王布偶摆在惠王前面的祭台上。

    那布偶的胸上插着一根长长的黑针。

    惠王在祭坛前跪好,看一眼那诅文,二目闭起,抬手示意开祭。

    巫乐响起来,香火焚起来。

    巫乐声中,大宗祝邵鼛跳起舞蹈,边舞边唱那道诅文,辞曰:

    又秦嗣王嬴驷,敢用吉玉瑄璧,使宗祝邵鼛布忠于大神巫咸,诋楚王熊槐之多罪。昔年先君穆公及楚成王,戮力同心,使两邦若一,绊以婚姻,袗以斋盟,誓曰,亿万子孙,毋相为不利之事。此誓约迄今质押于大神巫咸之殿。今楚王熊槐少仁寡义,荒淫无道,对内暴虐无辜,刑戮孕妇,幽刺亲戚,拘圉叔父;对外罔顾天意,不畏皇天上帝及大神巫咸之光烈威神,背离十八世之诅盟,先率诸侯之兵以临函谷,意欲灭我社稷,伐我百姓,后犯我边城淅邑、於城,我不敢曰可;今又悉兴其众,励兵秣马,奋士盛师,逼我边境,占我商於六百里谷地,扬其威于我峣关之门。秦邦虽贫,民众虽羸,兵革虽陋,吾亦必将之以自救也。祈请皇天上帝及大神巫咸之灵德,赐吾克剂楚师,复我边城。敢数楚王熊槐之背盟犯诅,箸诸石章,以盟大神之盛威。

    诅文不长,但字字如剑,气势如弘。

    在大宗祝反复唱诵时,惠王的心思完全沉浸在这篇诅文里。文字是由御史车卫君与大宗祝合写的,经惠王御笔几番修改、润饰而成。全文分作四层意思,第一层开篇明义,讲述赢驷为楚王熊槐背信弃义而做此诅文,向巫咸大神申诉楚熊之罪;第二层详细陈述熊槐所犯罪恶,先控诉他背叛穆公与楚成王所订立的睦邻盟约,对内暴虐无道、对外兵犯函谷,之后点出当下正在犯下的恶行,“逼我边境,占我商於谷地六百里”;第三层表达秦人不屈之自救决心;最后一层是为祈请皇天上帝、大神巫咸,“赐克剂楚师,复我边城”,并作结。

    通篇诅文,文风犀利,一气呵成,吟诵起来特别解气。

    大宗祝连诵数遍,惠王越听心里越美,正要达到某个境界,一阵脚步声急,负责守卫的车卫君匆匆进来。

    看到惠王这般心境,正要出口禀报的车卫君猛地收住,悄悄候立于侧。

    但惠王已经觉察到了。

    在巫乐止住、大宗祝停止舞蹈时,惠王睁眼,看向车卫君。

    车卫君凑前,在他耳边悄声禀道:“嬴华将军急报,峣关失守!”

    “啊?”惠王忽地站起,“快,备车!”不及告别大宗祝,大踏步走出先庙。

    惠王飞车赶往前线峣关,行至咸阳,早有一彪人马候于城门之外,为首一人英姿飒爽,身后紧跟二将,个个彪悍。

    三人正是太子荡、力士任鄙与乌获,个个戎装在身,兵器在握。

    “父王,儿臣请战!”太子荡迎上王辇,拱手作礼,声如洪钟。

    “寡人给你的诏命是什么?”惠王指着他,声音严厉。

    “守……守咸阳!”

    “楚人到咸阳了吗?”

    “儿……儿臣……”太子荡急了,声音激动,“父王,楚人已破峣关,儿臣……”

    “速回城去!”惠王手指城门,“再违王命,杀无赦!”话音落下,喝令御者朝峣关方向疾驰而去。

    太子荡急得跺脚。

    “殿下,哪能办呢?”乌获问道。

    “还能怎么办?”太子荡苦笑一声,两手一摊,指向城门。

    楚人的攻势猛烈而快捷,几乎不给秦人以任何还手机会。就在惠王快马驰往蓝田时,大量涌入的楚卒已基本控制峣塞两道城防之间的空阔谷地,如蚁般逼近第二道城防。

    秦人严阵以待。

    主将嬴华站在新关的城门楼上,两眼紧紧盯住越逼越近的楚人。

    就在这紧张时刻,一阵马蹄声疾,惠王的车辇到了。

    嬴华快步下关,搀扶惠王走上关楼。

    惠王放眼望去,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呆了。

    数以万计的楚卒跟在一横排的高车之后,布成一字长蛇阵,手持盾牌与长枪,杀气腾腾地逼向秦人临时构筑的新防线。从枪头上反射的光亮看,楚座所用的也是清一色的乌金枪头。

    “攻破峣关的就是那东西!”嬴华指向排作一字形的高车。

    “可有破解了?”惠王急问。

    “有!”嬴华指向关前的空场,“臣已挖出三道濠沟,还有不少陷阱,王上这就看好!”

    话音落处,楚人的一辆高车跌入陷阱,车高失衡,轰隆一声歪倒于地。

    楚人震惊,所有高车停止推进。

    有楚将过来,察看陷阱,之后有楚卒走在前面探路,有人掉进陷阱里。

    楚人停止推进,看样子是在安排撤退了。

    惠王轻轻吁出一气,朝嬴华竖起拇指。

    “娘臭屁哩,若是晓得楚人有此高车,我早在峣关前面挖沟了。”嬴华恨道。

    “沟沟坎坎只能阻敌于一时!”惠王应道,“看来熊槐此番是真在拼命了!”

    “怕他个鸟!”嬴华握拳,“若论拼命,他们能比上我们老秦人?”

    “峣关折损多少?”

    “一万多。”嬴华恨道,“他娘的,没想到楚人竟能鼓捣出那玩艺儿,臣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登上城头!”

    “你这儿还有多少人?”惠王问道。

    “不足七万!”嬴华应道,“不过,老秦人一个顶俩,可算十四万!”

    “一个就是一个。”惠王笑了,略顿,“寡人已经传旨,从西戎与西河各调军两万,当在七日之内赶到!”

    “魏人会不会趁机袭我河西?”嬴华看向惠王。

    “张相国安排妥了,魏王这辰光一心惦念的是楚地。”

    “王兄放心,有这四万锐卒在,楚人即使攻破城防,臣也能组成肉阵,让那头笨熊尝尝我大秦铁血的厉害!”

    “华弟,我们只有一条路了。固守三个月,相信会有奇迹发生!”

    “臣弟明白!”

    惠王指靠的奇迹自然是张仪的横军。

    最先出动的是韩军。在以庶长奂为主将、芈戎为副将的三万秦卒抵达韩地宜阳之后,韩王亦令将军暴鸢引领韩军三万从郑都出发了。

    两军会合于楚地鲁关,协力攻打关门。

    鲁关为楚国方城的北大门,归属于景氏防区。由于近半守卒被调往商於,北线方城的守卒明显不足。景翠急了,就将景氏后辈中最能打仗的景缺派往方城。看到六万强敌乌压压扑至鲁关,景缺急了,一边布阵抗击,一边急报怀王。

    快报刚刚发走,方城的东大门叶城再起烽火,报说魏卒三万兵临城下,主将是公孙喜。

    景缺震惊了。

    方城真正能战的守卒已被怀王抽走三万,余卒不过五万,且有相当一部分不堪驱驰,扑面而来的却是来自三个大国的九万强敌。方城虽固,但战线过长,五万步卒即使重点防守,也远不够铺排。

    景缺再报。

    峣关之内,楚卒已经扫清障碍,高车连排,攻关正紧。怀王正在调兵遣将,以运筹克关之后,他将如何荡平秦川。

    骤然得知方城告急,怀王差点儿惊掉下巴。

    无论如何,方城不可有失。一旦方城失守,宛城就将不保,秦、韩、魏三军如果由宛城一路向西,就会截断楚军退路。

    战无后路,军心就会惶乱。

    然而,商於战事正紧。怀王筹备的三十五万人马,到位的不足三十万,其中二十万窝在商城至峣关一线,已在攻击过程中伤亡逾两万。破关在即,秦都就在眼前,蓝田关后守备的是十万秦卒。再说,从未经历过大战的怀王连战连捷,正在兴头上,实在舍不得从身边抽人。余下不足十万分别镇守在商於谷道的各处隘口与城邑,一是防止魏章残部入谷扰乱,二是确保商於通道畅行无虞,也是动不得的。

    能够抽调的只有从黔中郡、下东国与襄陵等地远道而来的勤王人马。下东国、黔东郡的五万兵士是乘舟来的,皆是逆水,行军很慢。即使走得最快的黔中郡兵马,前锋也才走过荆门,正逆汉水奔赴丹阳。经过慎重思考,怀王决定从汉中郡王叔手中调离庄峤,命他为主将,统领黔中郡的三万并下东国的两万人马,合兵五万驰援方城,力拒三国强敌。由襄陵赶来的一万楚卒,则直接转投叶城,归景缺指挥。

    这般调动完毕,怀王长长地吁出一气,目光再次落在蓝田关上。

    楚卒攻关已经十余日了,高车损坏十数辆,但峣关的奇迹始终未能复制出来。这里面原因多种,最重要的是下面几个:一是秦人使用各种手段破坏高车,二是在高车靠近时,秦人亦使用大块铁皮,组成一面可以活动的铁墙,使楚人从高车上射出的箭矢一无用处,三是秦人集中破坏楚人进攻的踏板,向踏板上直接浇油放火这招最是狠毒,使楚卒对近在咫尺的城墙徒唤奈何。

    战事胶着,怀王急得团团转,但事到如今,也只能咬牙耗下去。

    在双方僵持一个月后,督运一批辎重的屈平来到峣关,入王帐求见怀王。

    二人明显生分多了,那种同泡一池、相互搓澡的亲近荡然无存。

    见过君臣礼节,屈平什么也没说,只是久久地凝视怀王,似乎他们从未见过。

    怀王也是,回他以同样生疏的目光。

    君臣相互凝视十几息,时光仿佛凝固了。

    “屈平?”怀王不想对峙下去,小声提醒。

    “大王,”屈平声音淡淡的,“您瘦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屈子。”怀王回应一句,“你的气色倒是好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托大王的福。”

    “屈平,”怀王显然没有耐心再耗下去,“寡人要与几位将军谋议军事,你……还有什么要说的吗?”

    “臣新赋一诗,想吟给大王听听。”

    “诗?”怀王苦笑一声,“寡人这辰光……心如火燎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前番丹阳战后,臣为死国之士赋的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怀王看向他,“吟吧。”

    “大王听好!”屈平轻咳一声清清嗓子,朗声吟道:

    操吴戈兮披犀甲,车错毂兮短兵接

    旌蔽日兮敌若云,矢交坠兮士争先

    凌余阵兮躐余行,左骖殪兮右刃伤

    霾两轮兮絷四马,援玉枹兮击鸣鼓

    天时怼兮威灵怒,严杀尽兮弃原野

    出不入兮往不反,平原忽兮路超远

    带长剑兮挟秦弓,首身离兮心不惩

    诚既勇兮又以武,终刚强兮不可凌

    身既死兮神以灵,魂魄毅兮为鬼雄……

    听着,听着,怀王的眼眶湿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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